胖得专心致志,穷得心灵祥和。

【恨心】花堪渡(二十二)

【二十二、秋风清,秋月明(上)】

      夕阳西斜。

      彤红的晚霞把西方天空点染得无比夺目绚丽,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山城被漆上一层光亮的金红色,远远望去,煞是好看。在此绚烂颜色的映照下,城中高高矗立的书院文塔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,塔身飞檐上悬挂的铜铃在晚风中叮叮当当地摇动着,动听的铃声随风传开,传到了与文塔一墙之隔的祭祠里,传到正跪坐在庙堂当中的少女耳里。

    平素惯穿的黑衣帷帽被轻柔飘逸的月白衣裳取而代之,忆无心安静地跪坐在精美细席上,眼睛紧盯着跟前一篇写得密密麻麻的祭文,似是在默默念诵着其上词句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微微吁出口气,转头望了眼外端已然深浓的夜色,这才双手撑地,慢慢抬起已有几分麻木的腿,有点艰难地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  三日之前,在老人家的一声惊呼里,在场的众多百姓纷纷回过头来,目光在那随风摇曳的青枝嫩叶上停留片刻后,便忽然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样,向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少女跪倒一片。

      随意挥洒间便可令死木重焕生机,转瞬间抽枝吐叶浓绿成荫,这只有被上天所拣选出来的花主能做到,再也不作二想。

      只是从有了挑选花主这一习俗的百来年间,从来未见花主这令草木繁茂的能力出现在外人身上,这回的情况,倒是令那几位作法的道长,以及在场的城主等人甚为诧异。但尽管诧异,以城主为首的一干人还是前来请求忆无心在此处停留十日,作为花主主持祭典。毕竟花主每次只有一位,纵然找寻他人替代,却也是担雪塞井徒劳无功的。

      少女开始时并不愿应承,但经城主解释过后方才知道,若是祭典上无有花主的话,那未来十年这昭华城的气候时令便会冬夏交错,春秋不辨,或是滴雨不下酷热难熬,或是淫雨霏霏难以断绝;而绕城而过的茂江则更是大患,一旦气候颠倒以致洪水泛滥横流,居住在城外的百姓自然遭殃,不但生计无以为继,更有性命之虞。

  有鉴于此,忆无心思量半晌之后,还是答允了城主的请求。

      走出燃着明亮灯烛的大堂,忆无心抬头望向天空,入目的是一轮皎洁如冰雪的娥眉月,周遭有闪闪烁烁的星子陪同,映衬得墨蓝夜空异常平和美丽。她眨了眨眼,刚深吸了一口长气,前方关着的黑漆大门陡然“吱呀”一响,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响起,“无心?”话音未落,一个身穿淡绿衣裳的少女从门缝闪身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向着忆无心扬了扬自己提着的食盒,绿衣少女秀丽的脸上满是盈盈笑意,颊边凝出两个酒窝,“我送晚饭来给你啦——是不是等急了?”

  忆无心摇摇头,回报她一个微笑,“没有,我刚刚才念完祭文出来,还不饿。”

    “你居然真的去念那又长又拗口的祭文?”用惊诧的眼神看了一眼忆无心,绿衣少女同样摇摇头,“你做事情倒是比我认真多了。”顺手牵过忆无心,绿衣少女拉着她走入一旁的亭子,两人一同坐下,“这天气这么闷热,就不要进房里吃饭了,倒不如在这里吃,还比较凉快。”

   接过少女递过来的筷子,忆无心想了想,忽然问道:“如萱姐姐,你今晚还要出去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”叫做如萱的少女窒了一下,抿了抿嘴,脸颊染上一抹绯色,“今晚我和瑾瑜约好了,他要指点我唱青玉案的技巧……”

 “啊,我知道了。”忆无心颔首,“那我今晚就不锁门,如萱姐姐你到时回来也不用翻窗了。”

   “好——”如萱答应一声,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,蓦地站起身来,“无心,我唱一次给你听,你听听看有没有进步?”

   忆无心再次点头:“好。”她挟了一口菜放进嘴里,看眼前一身绿衣的秀丽少女静立于轻柔夜风中,尔后缓缓启齿,一缕柔美清亮的歌声便在风中悠悠荡漾开去。

    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、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……”

      唱腔起先低柔,宛若溪水在石上琤琤流淌而过,幽幽穿入耳中,说不出的温润好听,动人心弦。忆无心凝眸看着她,听着盈耳歌声,一时间竟觉得这炎热夜晚,也不是那般难熬了。

     “蛾儿雪柳黄金缕。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他千百度……”到得此处,歌声微往上挑,没有词中应有的彷徨之感,反倒有丝丝寻觅期待,自字字句句里弥散而出。

      少顷之后,唱腔忽地一转,泛出几分轻软清甜味道,恍如情人间的喁喁细语,带着微不可察的羞涩情意,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……”

   一曲终了,似有袅袅尾音仍留恋于风中,缭绕不息。深深吸了一口气,如萱带着几分犹豫地抿了抿唇,呐呐问道:“无心,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?”停了片刻,她再补上一句,“你说,瑾瑜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好好练习他教我的曲子?……白天我都要在书院里做杂务,晚上才能抽时间练,实在是没办法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咽下口中的食物,忆无心眨眨蓝眸,漾出个宽慰的笑容:“不要担心,如萱姐姐,你唱的真好,很好听。”  

     “真的?”如萱这才像是舒了一口长气的样子,“那就好,我还担心我唱得不好,会令他失望呢。”复又坐回石凳上,她停顿片刻,忽地抬眼看向忆无心,“本来城里的人都以为这次选出来的花主是我,幸好最后是你来做这个花主,不然我可惨了。”语毕,她还拍了拍胸口,一副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的模样。

    湛蓝眼眸露出几许迷惑之意,少女疑惑发问:“为什么如萱姐姐你不愿意做花主?”

     “你是外乡人,而且又是至今唯一破例的花主,所以不知道花主其实是有许多限制的。”如萱清了清嗓子,给忆无心细细解释起来,“无心,你看到你那个突然出现的能力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看到忆无心点了头,她才接续说下去:“每一任选出的花主,都是尚未出嫁的姑娘,而且……”如萱略带窘意地轻咳了一声,“这个能力只在处子身上出现,所以过往的花主,在选出之后都要住在这祭祠里十年,直到选出下一任花主,那前一任花主才能离开祭祠,恢复自由之身。”

    “十年?那在十年的时间里,花主都不能离开祭祠吗?”忆无心惊愕地睁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离开祭祠?”如萱偏头,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,却显得异常冷清的祭祠,唇畔漫出苦笑:“当然可以离开。在十年内,每年秋季祈求丰收的小祭典上,花主便可以离开祭祠,往城外主持祭典,过后必须马上回到祭祠,这算不算可以离开?”

      说到此处,如萱回过头来,颊边有欣慰笑意,“所以这次的花主能力居然出现在无心你身上,虽然很多人感到意外,但不少人其实也松了一口气——毕竟很多人家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就此在祭祠里白费十年光阴……”

      神色染上几分若有所思,忆无心轻声询问:“十年……那这么久以来,选出的花主就没有不愿意的吗?”

     “当然有啊。”如萱答得干脆利落。“就是前几天我跟你说过的,有一任花主不愿意在祭祠呆这么久,所以她在祭典前偷偷跑了出去,回来之后……就没有了花主的能力,所以那次祭典上没有花主,昭华城的时令季节也就混乱颠倒了十年。经过了这件事之后,就算有人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选上花主,但为了大家着想,也还是会把女儿送到祭祠来,并且由祭祠中人严加看管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。”忆无心轻轻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所以,”如萱向着忆无心挤了挤眼,“无心你可不要偷跑出去见你那个同伴啊。”停了片刻,她眼睛一转,“对了,无心,你怎么会和你那位朋友一起同行的?他长得有点奇怪,而且看上去也很不好相处你。”

      挟菜的筷子停在半空,少女刚想回答,却忽然怔住了。

      黑白郎君长得奇怪?很不好相处?此刻被如萱一提起,才觉得这两件在旁人眼里再明显不过的事情,于自己看来,竟然习以为常,几近无有感觉。

      细细想来,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
      但是,却真的有什么,已经悄然改变了……

      或者,在开始时候,这些事情都是有的,只是在什么时候,却渐渐被忽略淡去了——

      或许,是在床边守候过日落星沉,拂过紧闭眉眼之时;或许是在娘亲离世,悲恸中紧紧环抱过眼前人之时;或许,是在离别时思量再三,最后掷过来随身饰物,承认黑龙白狼存在之时;又或许……

      她怔怔地盯着跟前的碟子,心底某个地方却异乎寻常地柔软温煦起来,像是有谁抓了一把初春暖融的阳光,悄无声息地搁在了自己心里。

    “无心……无心?”如萱拍了拍她肩膀,“你怎么了?突然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,在想什么?”

     “啊,我没事。”忆无心眨眨眼睛,朝着如萱微微一笑,“只是刚才想到了以前的事情,所以一时出神了。”

 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,没事就好。”如萱抬头望了望天空,“诶?时间过得真快,我要先离开了,不然就要让瑾瑜等了。无心,你不用收拾碗碟,放在这里就行,到时祭祠其他人会来拿走的。”还没等忆无心回应,她起身走了几步,忽然又转过来,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与俏皮,“你可不要趁我不在,偷偷溜出祭祠啊——”说完,她撂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,脚步轻快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看着如萱推门而出,忆无心收回目光,低眸看了看桌上的碗碟,还是动手把它们收拾起来,在桌上摞成整整齐齐的一叠。做完这些,她才站起来,返身慢慢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小道。

       由于已经入夜,在祭祠里工作的杂役侍女等大多都已回家,偌大的祭祠,只有偏远角落的几个房间窗口,还透出黯淡昏黄的烛光,远远看去,便显得愈加安静而沉默,让人莫名地觉得恬静怡然。月色如水,在平整光滑的石板路上蜿蜒流淌开来,忆无心从其上走过,即使并非赤足,却也能感觉到那清冷柔和的凉意,从足底缓缓漫上,带来说不出的惬意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天阶夜色凉如水。只是这凉如天阶的石板小道,终究也是有尽头的。忆无心在安排给自己的房间门前站定,刚想推开房门,忽而又转过头去,看向不远处的石墙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在墙的另一边,是这城百姓集资建造的书院。现在,书院里还暂时住着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有时候,环境越是安宁静谧,心底涌上的事情便愈发地多,像乱糟糟缠成一团的线球,莫名地烦乱不安,却无论如何找不到那藏在其中的线头。

       就像现在,四下里一片安静,几乎落针可闻,少女看着那堵墙,心底却有隐隐的焦灼泛起,茫茫然不知道如何排解。

        下意识摩挲着腕上的七彩云珞,她静了好一会儿,忽然举手,指尖拨动珠珞——

        一道幽柔蓝光伴随着流水清响,乍然闪过。

  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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