胖得专心致志,穷得心灵祥和。

【恨心】花堪渡(十八)

 【十八、少孤为客早,多难识君迟】
    积尸草木腥,流血川原丹。何乡为乐土?安敢尚盘桓。
    本应是清明的白昼,天色却是黯淡难辨的阴霾。森森雾气自地而生,萦绕盘旋在堆积交错、渐渐显出腐败迹象的尸体之上,久聚不去。
    这些尸体或蹲或跪或躺或伏,穿着衣物各不相同,有身裹黑衣的士兵,亦有披挂厚甲的战将。但他们此时唯一的共同点,便都是失去了生命的气息,仅剩尸骸泡在水洼血泥之中,等候风刀霜剑消解掉皮肉,化为草木间的累累枯骨。
    于此昼夜难辨的天色,有青绿磷火在尸骨间飘荡轻舞,晃晃幽幽,像是无数冥间窥视着纷乱人世的眼睛。
    慢慢踏过带着血色的泥泞,忆无心抬目环顾四周,广阔视野里除了遥遥可见的城池和对立方向的军帐,就只剩下不时嘶声啼唤抢夺腐肉的乌鸦,给这一片茫远死寂增添了些许生气。
    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,好半天后,方才听到身后传来寥落脚步声,嘉辰带着隐隐喑哑的声音响起,“看到这些尸体,你有什么感想?是不是觉得太过惨烈了?”
    少女骤然回身,看向嘉辰:“他们都是无辜的人……”
  “无辜?”除下了面具的嘉辰定睛睨她,轻声发问,“当初我家的人,不也是无辜的吗?”
    没等忆无心开口,嘉辰转开头,视线掠过残破横陈的尸体,“我曾经回去过裴家一次,被那场大火一烧,也没剩下什么了,后面从逃出的仆人嘴里才知道,我娘亲被你家人……”他倏地一顿,像是不忍再说下去,但还是接续着出声,“她本来身体不好,经历了那些之后,又被火烧伤,却没钱请医生抓药,只能在山神庙里栖身,连吃的也没有……”
     他的声音十分轻柔,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,却能听出几乎能让人为之心悸的疲累与无奈。“熬了几天,她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,就去世了。数年后,我作为探子潜入你家,看到你家的情况,我几乎每晚都无法入睡,为什么你家人如此丧尽天良,却依然过得这么好?还有你,为什么能这么无忧无虑?”
  “所以我对你家下了手,除了被送到七迳城的你,你剩下的,有参与过当年那件事的亲属,都已经被我全部屠尽了。令月啊,现在你能不能感觉到我当时的心情了?是不是觉得无比的愤怒,却又无比的难过呢?”
    一阵长久沉默之后,少女方才出声:“是我家人做错了,但……这里的其他人,都没有错。”
  “他们是否有错,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。”重新把目光投向忆无心,嘉辰眼睛微眯,语气阴冷,“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,答应与你私斗,也不过因为我想让你死在我手下而已,只要再把你杀死,我就可以解脱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明显加快,带着异样的迫不及待之感——
  “从这个让我难以入眠的噩梦里彻底解脱开来……”
    不受控制地将握在掌心的匕首柄更攥紧了三分, 雪亮匕首在她面上反出一片潋滟光芒,忆无心感觉到自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像是要把心底所有错综复杂的情绪都顺着那口气一同呼出。
  “动手吧。”
    她声音乍落,对方长剑已然脱鞘而出,倏忽攻到面前。
    忆无心下意识后退数步,手腕翻转,匕首横挡身前,“叮”的一声清响,匕首与剑身相撞,溅起一抹火星。尚未等她反应过来,嘉辰抽剑略退,旋即长剑一展,铺出一片绵绵密密的闪烁银影,瞬息将少女身影笼在当中,偶尔才能窥见一抹独属于匕首的光芒。嘉辰说得没错,令月全然不是他的对手,毕竟曾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,纵使武功超过普通兵士,但面对身为主将的嘉辰,却连侥幸胜出的机会都微乎其微。
    难道当时的令月就是这样死在了自己喜欢的人手上?忆无心紧咬着牙,心底里漾起疑问,自己到底要怎么做,才能自这段记忆里脱身?
    若是自己受伤或者身死,到底又会不会随着这段记忆的令月一同死去?
    她这样想着,手上招架动作一慢,露出中门空隙。森冷剑尖当胸而来,沁骨寒意透过衣衫渗进肌肤,等忆无心回过神,已经是避之不及的势头。
    眼看长剑就要刺进少女胸口,嘉辰手中的剑却忽地一顿,停在堪堪触及衣裳之处。然而不待他再度动作,少女骤然踏前一步,以胸口迎上锐利剑尖,长剑仿佛没有遇到丝毫阻碍,一下贯入她胸口当中位置。
    先前一刻,忆无心心头蓦然涌起一阵不知名的感觉,身体如有自我意识般踏前,任凭长剑刺入胸口。
    ……鲜血沿剑身汩汩淌下,染红胸前衣衫,忆无心瞪大眼睛,看着自己胸口的长剑。片刻后,曾经经历过的眩晕无力感再度袭来,她整个人一软,陡地向后倒去。
    她以为自己会直接摔到地面,后背却忽然被人一托,嘉辰俯身过来,抬手一连点过她身上几处大穴,又搭上她的腕脉。忆无心睁着眼,注视着他的脸,发现之前的阴冷表情已经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急切,更有一种隐隐熟悉的张狂桀骜含在眼底。此时,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,“你……做什么!”
    少女浑身一颤,瞬间明瞭了什么,挣扎着想要开口,但此时一口腥甜涌上齿间,把她的话冲得支离破碎,只能模糊吐出几个字:“……走开……我……咳……”语声低弱,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,越发含糊难辨。
    抱着她的人皱眉,再俯下些许,“……收声,别说话!”
  “……不……”忆无心一个字刚出口,握着匕首的手不受控制地陡然一挥,锋锐流光瞬息袭向抱着她的人的胸膛,仅是电光火石的眨眼间,雪亮匕首已经刺进他左胸,直没至柄!
    血如流水般顺柄而出,濡湿少女握持刀柄的手,只是这样还没完结,尚未等忆无心回过神来,她握着匕首的手用力拧转,然后猛力一拔——血液连同内脏碎片一同涌出,瞬间把两人身上衣衫染成触目惊心的鲜艳颜色。
  “你……”仅来得及说出一个音节,抱着她的人蓦地咳出一大口血,环过她后背的手也慢慢滑落。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,又抬眼瞥向忆无心,眸子里的疲累忧郁悄然淡去,换成解脱与轻松的神色,在瞳孔里蔓延开来。
  “……东、东方的……兵力是……最薄弱的,你……带人从那边……突围,剩下的……就靠你自己了……”他颓然靠在少女肩膀上,声音细如蚊鸣,“我……确实做、做了……很多错事……”
    尽管知道这只是令月当时的做法,但此刻真正切身体会,仍有锥心刺骨的剧痛从心底翻腾起来,忆无心直愣愣地看着脸色雪白如纸的人,启唇想说些什么,却察觉到不知道何时,泪水已经在自己脸上纵横成一片。
  “……你……别哭了……其实,我……从来……都没想过……杀你……现在这样……我也……是……解脱了……不怪……”
    已经涣散的眼眸恍如风中飘摇的残烛,在最后两个字出口后,倏然熄灭了生命的亮光。
    忆无心怔忡了半晌,这才抖着手,缓缓抚过跟前人已经阖上的双眸。在她做完这个动作后,四周景象忽地如同潮水般退去,换成铺天盖地的黑色——“扑通”一声闷响,少女还没反应过来,自己已经掉进冰冷的水里,不断有水灌进她的口鼻之中。脚下踩不到底,耳边都是喧嚣的水声,眼前全然的模糊朦胧,什么也看不真切。
    她挣扎了一会儿,依旧没摸到岸边,正在她觉得自己力气不继的时候,一只大手忽然抓住她肩膀,一把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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