胖得专心致志,穷得心灵祥和。

【恨心】烟波迤逦(二十)

【第二十章】

 青衫男子撤去苦笑,换上温煦神情,向忆无心等人轻轻点了点头,“我是乔寻影。”

 引着四人走到小院前,乔寻影推开门,作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这里是我和师姐水凝墨在人世的居处,诸位请进。”

 被梅林包围在其中的小院子,院里也种着梅树,却是与外边截然不同的深红花色,浓烈而明艳的色彩映入眼帘,非但没有让人觉得赏心悦目,反而是……透着股隐隐的决绝之感。

 在正厅坐下,乔寻影给众人都沏上了茶,步临风和他早就认识,于是便直抒了来意,乔寻影微微一愣,随后风摇筝也凑过去听他们交谈。一时间,只能听到乔寻影和步临风轻微的说话声,而忆无心和黑白郎君反倒是被晾在了一边。

 忆无心低头看着手中的瓷杯,杯中的梅茶在水中渐渐舒展,漾出清冽香气,沁人心脾。吹了吹萦绕的白雾,少女小心翼翼啜了口茶,却被烫得一个激灵,好不容易把滚热的茶水囫囵吞下去,立马吐出舌头,一手使劲扇着风。

 ——动作突然僵住,忆无心下意识偏过脸去,正好对上一双瞬也不瞬的微红眸子,眼底深沉看不出丝毫神情。

 呆呆地和那双眸子对视一会儿,少女忽然啪地一下捂上自己的嘴,随即若无其事转回去,用力咳嗽了几声。

 只是一声轻笑很快就给她泄了底……风摇筝踱过来,故作诧异地盯着忆无心,“梦言你怎么脸红了?”

“……没有啦。”摸摸鼻子,忆无心讪讪回答着,“只是咳嗽了一下……”

 差点噗嗤笑出声来,风摇筝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,疼爱地揉揉少女的头发,“我们已经跟他说好了,他愿意帮师弟解掉身上的血咒,只是现在还缺一些东西,需要我和临风出去采办,你和师弟就在这里等着吧。”

 回首瞅了乔寻影一眼,风摇筝叹口气,“也是个可怜人啊……”难得流露了几分萧索神色。

“怎么?”忆无心抬起头,疑惑地问风摇筝,“他怎么了?”

“为了那个师姐,打算施行门中的复活禁术。”风摇筝捏了捏忆无心的脸,声音放得很轻,“只是复活术需要燃尽了自己,以全部修为血肉为代价……他一个人无法完成最后那步,所以求我们替他做完,他愿意把内丹交出来,好给师弟解掉血咒。”

 忆无心呆了一下:“……那他不就死了?”

“有时候,死了反而比活着更好。”转眼觑向神情淡然的黑白郎君,风摇筝摇了摇头,“师弟你也长点心吧——现在人在身边是没什么,若是有天出了什么事,说不定就追悔莫及了。”

 不耐地眯了眼眸,黑白郎君冷冷看向风摇筝:“不用你们多嘴!”

“嗤——不说了,你们两个的事情,我唠叨这么多做什么?”翻了个白眼,风摇筝转身走出正厅,和步临风一起离去。依稀还能听到她在叨念着,“哎呀真是不让人省心……”

 忆无心悄悄笑了起来——风摇筝这话虽然是针对冷月心所说,但细细一想,似乎也把黑白郎君一同捎带上了……

 风摇筝两人离开后,少了交谈的声音,厅堂里便静寂下来,只有院里的红梅被风吹得簌簌作响,稍稍扰乱了这清冷的气氛。

 ……忽然院门处传来“吱呀”一声,随后就是几下凌乱的脚步响动,一个穿着单薄白裙的少女踉踉跄跄冲进来,“师弟……”

 目光一转,白衣少女瞥见黑白郎君,瞬间怔在原地。安静半晌,她才咬了咬唇,语声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:“……兰舟……”

“……三天前,你跟我说要回家,向父母回禀我们成亲的事情。这三天以来,我几乎是数着每分每秒熬过来的,等你回来接我……短短几天,我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十年一样漫长……”

 虽然并不清楚白衣少女喊的名字是谁,但她的神态却情真意挚,每一字每一句,都像是饱含了长久的思念……

“兰舟……是谁?”忆无心看了黑白郎君一眼,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。黑白郎君轻哼一声:“自然不是吾。”

 站起身来,乔寻影轻声说道:“兰舟……是凝墨师姐她当年的恋人。”

“什么当年?”水凝墨不满地转过头去,在看到乔寻影的时候停顿了一下,“师弟,不过几天时间,你怎么……就变了这么多?”她睁大眼睛,清丽的脸庞上全是疑惑:“我记得你明明没有这么高的……嗯,你肯定又偷吃了画尊的丹药,所以才变成这样,是不是?”

“……不是。”缓缓绽出个苦涩的笑容,乔寻影定定地望着她,“师姐,你忘了。在八十年前,兰舟就已经死了……在他回去的第二天,在路上遇到强盗,他为了护住你送他的定情玉佩,被贼人所杀。”

 微不可察地轻抖了一下,水凝墨低下头,随即又抬起,漾出个娇憨的笑:“我知道啦,师弟你一定是怕我到时只顾着兰舟,忘记了你,所以你才这样说的……听话,我一定会常常回来看你的,听到没?”她忽而转眼注视黑白郎君,嗓音清脆若银铃,“而且兰舟这不是来了吗?师弟你不要再开玩笑了。”

 水凝墨的声音并不大,然而乔寻影却在须臾后沉默下来,脸色和之前无异,目光却黯沉至极。一时间,厅堂里谁都没有说话,任凭气氛沉淀出一片奇异的寂静。

“呃……”看看在场的人,忆无心挠挠头,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这个,凝墨姑娘,你真的认错了。”她指了指南宫恨,“他不是你所说的兰舟,是另外一个人啊。”

 偏过脸去,水凝墨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忆无心的存在,她稍稍思索了一会儿,忽然瞪着忆无心叫起来:“是你!刚才和兰舟那么亲密的人!”

 忆无心大大一愣:这个水凝墨,根本就没把别人的话听进去啊……

 还没等她回神,水凝墨倏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白玉簪笔,手腕一翻,笔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,直刺向忆无心——锵然一声,另一支绿玉笔自后方递来,恰好架住白玉簪笔,水凝墨回过头去,一记法诀已经准确无误地拍入她的颈侧。

 一手抄住差点掉落的白玉簪笔,乔寻影抱着昏迷的水凝墨,歉意地向忆无心点了点头,“师姐她情绪不稳,所以时而有伤人的行为,请你多包涵。”敛下眉目,乔寻影调整了姿势,横抱起水凝墨,打算把她送回后院安歇。

“哼。”收回手,黑白郎君斜眼瞥了忆无心一下,再把目光投向乔寻影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,“为这样的人,甘愿抛弃掉自己的长久性命,何其愚蠢!”

“喂,黑白郎君……”忆无心悄悄伸手拍了他一下,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,未免太过直白了吧?

 背对着两人的乔寻影听到黑白郎君的话,倏忽一顿,站定在原地。站了很长时间,他并没有回头,只是声音沉沉地传来——

“在兰舟死后,她因为受不了打击,昏迷不醒几十年,直到步医师来了,才把她救醒过来。只是,她的记忆只保留到兰舟离开的那三天,每三天过后,她的记忆又会回到初始那天……就这样周而复始,不断地等候着兰舟的归来。”

   “身为草木精灵,我从入门开始,她就一直帮着我,后来她喜欢上叶兰舟,我祝福她;她昏迷不醒的时候,是我在照顾她,她醒来之后,却始终把我当成师弟,任凭我怎么表达对她的心意,她三天之后,就会忘得干净彻底,丝毫不剩……”

 忆无心抬眼望着乔寻影的背影,他虽然抱着水凝墨,却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人在那里,茕茕而立,如风中残烛般孤单凄凉。

“……都说求而不得,恩爱别离是人生的几大苦难,但我倒觉得,爱着那个人,但是她始终不知道,其实也是一种痛苦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少女张了张嘴,然而一时间想不到该说什么,只能尴尬地停在那儿,“你明明可以——”

 轻笑了一下,乔寻影接过她的话,“放下便是解脱,这个道理谁都知道。”他微微一摇头,“可是,终究不过是个道理而已。”

“现在,我终于决定放下了。”缓缓向后院走去,乔寻影的声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我也累了,她要叶兰舟回来,那我就让他回来吧……”

 忆无心看着最终消失的背影,觉得心底有什么浮泛起来,像一团濡湿的棉花,闷闷地堵在胸口,吐不出,咽不下。

 她低下头,视线盯着光洁的地面,忽然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黑白郎君侧过脸来,拢起眉注视了她少顷,随后又移开。

 等到风摇筝二人回来,夜幕已然降临。

 布设完毕复活术所需要的物事后,步临风便让风摇筝在旁边协助,把忆无心和黑白郎君都请了出来,说是施术过程中不能有太多人在场,否则容易扰乱心神。在与乔寻影作道别的时候,忆无心看到他依然是温润如春风的脸容,只觉得他那恬淡的神情下,其实都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味道。

 手指下意识搓弄着衣角,她恍然若失地向黑白郎君说了一句,“我一个人出去走走”,便没有理会他的反应,埋着头径自踏出了庭院大门。

 墨蓝的天空上并无云彩飘荡,清冷月色倾泻而下,顿时给这绵延数十里的梅花林镀上一层淡淡银光,看着极为漂亮。

 站在一棵梅树前,忆无心伸手抚过漆黑粗糙的树干,感受着其上的疏落斑驳。抬起头,她深吸了一口气,再长长地吐出来,像是要连同心底那团碍事的棉花,也一同吐出来的样子。

 把当初的懵懂无知掀开后,心底潜藏的感觉便再也压抑不下来,担心那个人懂了自己的话,说的是怕面对面的尴尬,其实——更怕的是从此被远离吧。

 死死把心思捂住,只要不说破,就还有希望,还可以继续保持现状下去,这样就足够了……

 身后传来脚步声,她回过头去望了一眼,毫不意外地看到黑白郎君站在几尺之外,一手负在身后,正抬头远眺天上明月。

 遽尔风烈,枝头如雪梅花飘然落下,忆无心摊开手接了几朵,出神地看着那素白的花瓣。少顷之后,少女握紧五指,细细体会了一下掌心的触感,接着张开手一抖,任凭花瓣被风卷走,零散不知所踪。

 从来都没攥紧过,怎么舍得放下?

 轻轻咬了咬唇,忆无心转身向黑白郎君走去,在他跟前站定,抬着头端详他。

 微红眼瞳瞥了忆无心一眼,黑白郎君刚要开口,骤然被拉得一个踉跄,还没等反应过来,颈项已经被人双手环住,半启的嘴唇被柔软的樱唇贴上。

 ……和一双清灵眸子近在咫尺地对视着,某人难得呆住了。愣怔半晌,又迟疑了片刻,黑白郎君抬起手,没有环抱过忆无心的腰间,却扶在了少女肩膀上,准备推开她——

 出乎意料地,忆无心像是领会了他这个动作的意图,双手一松,甩脱压在自己肩上的手,往后退了几大步,在两人间拉出距离来。

 盯着少女,黑白郎君稍稍皱起眉,“忆无心,你……”

 闭了闭眼,紧接着又睁开,忆无心直视着他,神色平静,目光澄澈似水:“我只是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,你不要多想了。”

 ……

 月沉日升,晨光熹微。

 众人收拾了东西,准备离开落梅镇,风摇筝推推忆无心,递给她一个小绒盒,“可解血咒的内丹,你拿去给师弟吧。”

 揉揉眼睛,忆无心迷茫地看着她,“摇筝姐姐,你自己给他就好了啊。”

 替少女把头发理顺,风摇筝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某人,轻声道:“你们两的事情,我不该过问太多,只是我问你一句话——昨晚发生了什么事?”

 忆无心摇摇头,声音柔软如绢帛,“没有……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”

 回答了风摇筝的话,她转眼望着窗外的风景,笼在山间的雾气缥缈不定,仿佛薄纱般温柔细腻,扑朔迷离,明明历历在目,却不知从何下笔勾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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