疯狂拖更的……栩墨君

【七十六、平生意气（一）】

夜幕深沉，风雪如怒。

当此时刻，耳中充斥着的都是狂烈的风声，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而下，混上浓重夜色，几乎将人的视线遮盖得不剩多少，然而冰湖边上的人却都盯着湖面上的两人，几乎没有一个人移开视线。

抱着黑白郎君扔给她的斗篷，忆无心缓缓站起身，也走到冰湖边上。将斗篷搭在手臂上，她低着头，空着的另一只手在怀揣中慢慢摸索着，指尖碰过一个小圆盒——那是盛放冰玉膏的盒子；一个小小的布袋子——里面装着沉馨所送的天星莲果实；最后摸到的，是一串有着温润触感的东西。

她将那串东西取出，摊在手心细细察看。

以线绳缀起的两枚黑白玉石，于夜色中泛出幽幽光泽，指尖轻轻抚过玉石光润表面，便能感受到它仍带着的微小温度。

将挂饰按在心口，忆无心深吸一口气，一瞬间感觉寒气涌入身体，将头脑冻得一阵清醒，而随清醒一同而来的，还有一股奇异的平静。

这串挂饰的原主人曾经不知多少次面临绝境，挑战过数不清的对手，无论是人是鬼是魔，尽管有胜有败，哪怕几乎因此丧命，却从未畏怯退缩，止步不前。

这本是她一人的战场，但如今面对对手的，却是黑白郎君。

这不单单是黑白郎君的战场，也是她的。

她明白黑白郎君得遇对手时的兴奋难抑，亦明白自己不是竹君一合之敌。

但即便无法参入其中，她亦要站在此处，看着他是如何与对手比斗，不管是胜是败，都必须等到完毕之时。

他起身前那飞快一握，便是对她的承诺。

无论胜败，他必定会回来。

将挂饰攥入手心，她抬起头，望向冰湖上已经战在一处的两人。

……

……

落雪纷纷如梅乱，拂了一身还满。

连绵群山中，有一个微小黑点缓缓而动，乍眼看去，像是一张偌大宣纸上爬着的一只微小蚂蚁，端的不起眼——一身黑衣的故尘渊在雪中缓步而行，手上仍握着那柄似乎无有实体的鲜红长剑，剑身随着他的步子轻轻颤动着。

群山飞雪，遮空蔽月。在如此一片夜色里，故尘渊却丝毫不为所迷，而是朝着某个方向笔直走去，没有片刻停顿。

如此不知多久。

再次来到一堵崖壁前，故尘渊抬头看着那面石壁，手上长剑一抖，剑尖于石壁上飞快刻下一行盘曲符文。在他刻下那行符文后，那堵崖壁微微一震，陡然裂石成隙，自当中硬生生开出一道足可容人穿过的通路来。

将蒙眼黑绡解开随手塞进怀中，故尘渊睁开一片血红的眸子，看向裂开的山隙，刚想迈步入内，身后蓦然响起一声——

“站住。”

那声音中正平和，虽不算多悦耳动听，却有一种难得的舒服妥帖感，令人听过后便再难忘记。

听到这个声音，故尘渊身躯倏地一僵，随后回身，看向那说话的人。

在他身后不远处，披着斗篷的琴少微一手抱着瑶琴，空着的另一只手在带着血迹的嘴角一抹，将鲜血擦掉。她盯着故尘渊，神情仍旧平静，只是一字一字缓缓吐出的话语，终归是暴露了她的真正情绪。

“我想知道，这次你打算如何逃脱。”

……

……

“湘君篇中招式，阁下以为如何？”

“太过追求飘逸洒脱，反为所累！”

竹君哈了一声，手中长剑蓦然指天，原本走飘逸灵动之风的剑招倏地一转，卷起漫天风雪，化作一片霜白光华，明明是清冷无比的颜色，却无来由地带了几分情思缠缚，入骨相思的炽热之感。

观战的松君轻噫出声，“这套剑法有点意思。不过老二现在用出来的招式，怎么总像是缺了点什么？”

指尖仍在轻轻抚摸着手背上停着的墨蝶翅膀，梅君看着冰湖的景象，“九歌中有湘夫人一篇，其意乃是湘君苦候湘夫人不至，以致思慕哀怨。”她沉思片刻，方才接续说下去，“看此情况，这剑法本应两人合招使出，师兄如今只有一人，自然无法圆满了。”

静立一旁的兰君微微抬眼，看向冰湖上景象，随后复又低下眼帘，静静盯着案几上放置的神君法袍，不发一言。

情思缠缚，丝丝入骨，该如何应对？

当以刚猛凌厉破之。

面对如水银泻地的剑光，黑白郎君不退不避不让，抬手间已是满含力道的一掌拍出，掌力浩荡，恣肆汪洋。剑招所化光芒一迎上掌力，立时便如遭遇烈火的冰霜般消融干净。竹君长剑一抖，招随意变，剑尖直刺黑白郎君咽喉——黑白郎君身形一侧闪过剑尖，随即一步前踏，立掌如刀，切向竹君握剑之手的手腕。

竹君眉梢一挑，“阁下出了几成功力？”

黑白郎君嗤笑出声，“不及一成！”

竹君颔首，“好。”

眨眼间剑招再变，绵绵密密，情思缠缚之意尽去，化成大开大阖，泱泱大气之招。

赤红眼瞳微眯，黑白郎君轻哼一声，似是终于满意对手所使出的剑路与招式。

……

……

剑光缭乱，身影翻飞，空中落下的雪片被气劲所震，化为点点霰雪飞腾，乍眼望去，煞是好看——时值午夜，雪云掩空，本应难以视物，这雪山绝顶上却不知被道域中人作了何种布置，冰湖周近泛起淡淡清光，虽不至于明如白昼，却足够令人将峰顶景象看清。

黑白郎君的武功本就走的刚猛凌厉一途，恰好竹君此时所用的剑招却是沉潜凝重，如渊渟岳峙般自有沉稳高华气度，两人交手之下，似乎存了切磋印证的心思，并未使出各自绝学尽早一决胜负，而是将平生所见所闻所学的招式尽数施展出来。

高手难求，对手亦难求，而能够作为对手的高手，更加难得一见。

有时候遇到合适的对手，除了一决胜负，更能互相印证所学所练，那是一条独属于他们的道路，不管是正道还是旁门，不管是仗义执言的正义之士抑或是满手血腥的邪魔之辈，他们都走在这条凌空虚蹈的路上，探寻着这条路的尽头。

转瞬已过数十招，两人已经将自身所长风格舒展到极致，一招一式圆转如意，精妙玄奥，一方是天风浪浪，海山苍苍，真力弥满，万象在旁；一方是海风碧云，夜渚月明，神出古异，淡不可收。

伸手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理好，忆无心凝目望着冰湖上的景象，却不知道远处人群中的温九思正盯着她的背影，怔怔地出着神；而在刀宗弟子里，那名银朱色衣衫的少女也看着温九思，待得发现他目光所落之处后，转而瞥向忆无心，面上露出不忿神色。

本想武戏尽力而为，奈何力有不逮。

实乃遗憾。